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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压锭

1998-05-18 来源:光明日报 武勤英 我有话说

今年4月13日14点40分,京棉三厂的25台细纱机、总计10264枚纱锭被送进了首钢的化铁炉。此举敲响了京城压锭第一锤。

一个星期之后,记者来到已走过40年风雨历程的这个国有大厂。现任厂长顾伟达今年29岁,是该厂12任厂长中最年轻的一位,被工人们亲昵地称为“小厂长”。

他说,我们是4月10日星期二早晨开始拆卸“1”字头细纱机的,这全是1956年的产品。这些机器自60年代起经过几代人作的技术改造,精心维护和保养,先后淘汰了轻质辊、大铁砣,将平面轴承全部改成滚动轴承,几乎把所有对成纱有影响的部位都进行了改造,质量标准达到国家标准、国际标准,用它们织的布远销欧美市场……但这批机器的型号确实是属于国家压锭的范围。

顾伟达回忆说,压锭的消息传开以后,那些当年亲手安装设备的老工人不忍心到现场去看,一再捎来话说,你们把设备拆了,千万别像电视里的那样砸呀!直到最后,还有工人在问我:厂长,这机器真拆啊!?我说真拆。“什么都别说了,”那位师傅说完这话,眼圈一红就闷头干活去了。

在拆掉的25个机台中,有19台车组都是连续20年的先进班组的机器,可以说这个车间是三棉的一面镜子,一杆旗帜!工人们比谁都清楚,今天拆机器,明天就要下岗!

顾伟达说,我们是北京棉纺行业首批销锭的企业,怕工人们感情上接受不了,事先进行了层层动员,开了包括工会、老干部等8个专业会议,但工人们表现出了良好的状态,非常理解,非常冷静,原计划一天拆3台,后来一天拆到8台、10台,车间里没有一个人讲话,只是默默无语地工作。我看到这种场面都觉得太压抑了,恨不得让他们冲我嚷嚷几句,但没有一个人这样做。工人阶级真是最伟大的阶级,这是我在基层这些年最深的体会。

交谈中得知,这位厂长出身于纺织世家,父母都是60年代上海华东纺织工学院的毕业生。“我在娘肚子里接受的胎教就是纺织,我妈当时正下放在北京毛巾厂当挡车工,回上海生我时才第一次坐软卧”。

顾伟达1991年从北京联合大学纺织工程学院工业企业管理系毕业,主动要求到京棉三厂工作,学校党委书记为挽留这位党员干部、学生会主席,费了不少口舌,但他酷爱自己的专业,认准的路子就是到纺织企业去。“到三厂后,车间领导,普通工人处处帮助我,说实在话,我就是想回报这个企业。”好象故意考验他一样,目前销锭的车间,恰恰是他最初进厂时工作过的地方。在这里,北京市劳动模范朱俊芬师傅手把手教他细纱接头;甚至在他调离这个车间后,一位老师傅仍追到另一车间找到他,说有一关键技术忘了教,拉他回去,将叶子板如何调试细细演示,掌握了这一绝招后,小顾的修理技术大有长进。

如今,这号称10万锭大厂的辉煌已成过去。机器轰鸣的车间不见了,朝夕相处的伙伴各奔东西。三棉在短短4个月的时间里下岗489人。

为什么要压锭?

顾伟达来厂7年,很快就算出了这么几笔帐:

第一笔是棉花帐,棉纺企业棉花成本约占70%,从1996年开始,棉花收购价上涨了30%到40%,一吨棉花上浮了4000元左右。1996年,三厂一下子亏损6300多万元,主要是棉花涨价的因素。

第二笔是成本帐,电费1994年是0.235元一度,去年是0.351一度,全厂每年用电5600万度,仅电费就多支付五六百万元,蒸气费1993年是15元一吨,去年上涨到60元一吨,全厂年用蒸气12万吨,这又是数百万元的开支。

第三笔是价格帐,今年第一季度,厂里亏损1587万元,主要原因是产品市场价格大幅度下滑,坯布由一码75美分下降到53至54美分,纱的价格下降幅度也在10%左右,特别是东南亚金融危机发生后,港澳日韩市场严重受挫。受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,作为劳动密集型的纺织行业,陷入了资金紧、包袱重、人员多、买卖难做的困境。

故此,有人说:北京一、二、三棉纺厂好比是“王府井种庄稼”,这话听起来不顺耳,但仔细想一想,随着城市的扩展、经济转轨、产业升级,首都的几家棉纺厂确实处在一个原材料成本很高、劳动力成本也很高的地区,继续生产附加值很低的初级纺织品,是很难维持下去的。

现在,一批新兴支柱产业、高新技术产业和以金融、贸易、交通、通信、房产为主的第三产业突飞猛进地发展,经济建设新的辉煌必然导致某些传统工业的失落。如今,要压锭了,对于这些道理,顾伟达作为厂长,曾在中层干部会、职工代表大会上反复宣传。他说,几十年来,我们厂生产的全是白色的棉坯布,出口到发达国家,经过人家的后整理如同丝绸一般,再由他们加工成名期牌服装出售,真的比黄金还贵呢。可惜的是,我们有的纺织企业,并没有从初加工状态跳脱出来,再盲目地重复建设,就会造成极大的浪费。仅以全国棉纺锭为例,1981—1991年10年时间就由1894万锭猛增到4192万锭,10年翻了一番还多,初加工能力大大超过市场需求。企业过度竞争,相当一部分国有企业在原料、人工费用等方面已完全失去了竞争优势,所以,国家才决心在3年之内压掉1000万锭。

顾伟达说,产业结构的调整,带来了劳动力结构的调整。这些道理,工人们都懂得,三棉的下岗职工以大局为重,他们明白了,纺织工业是目前国有工业中困难最大、亏损最严重的行业,如果纺织业突破了,全国各行业就没什么突不破的了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纺织战线的职工担负着党中央、国务院的重托。他还谈到:纺织工业是一种永恒的产业,衣食住行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可缺少的,目前的关键是,如何使产品不断升级换代,适应人民生活的需求,这就需要调整纺织工业的结构。北京目前共有50万纱绽,国棉一二三厂占了29万锭。顾伟达认为,压锭是大势所趋,早压早主动,今年,三个棉纺厂必须压掉8.5万锭,分流4400人,然后集中3个厂的优势,进入到国家“抓大放小”的范畴里去。

压锭之后,职工面临着“重新找一种活法”的问题。厂工会主席告诉记者,三棉早在1996年初就超前成立了“再就业办公室”,年龄大的实行内部离岗休养,40岁的进入托管中心,基本工资由政府、劳动部门、企业三家拨,35岁以下的自某职业。工厂给予这部分人以最大的关心,千方百计提供转岗培训的机会,让他们免费进入各种学习班。在选择工作的时候,工厂帮助把关,尽量选择管理严格,风气好的单位。有一次,一家传销公司到三棉招人,答应每介绍一个人提成80元,被再就业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严辞拒绝。现在,一进三棉大门口,两旁全是再就业明星的先进事迹及被用人单位新近录用的大红喜报。那天,顾伟达厂长还给我介绍了一位名叫张冬芳的下岗工人,她刚刚在大礼堂为姐妹们作了一场生动的报告。她告诉我说,刚离开工作岗位时,人就好象一朵浮云,飘飘忽忽没有着落,后来主动应聘到一家保险公司,从与机器打交道变成与人打交道,刚开始特别不适应,经过不懈的奋斗,终于成为一个优秀的业务员,被太平洋保险公司破格提拔为部主任。她还说,挫折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懦弱消沉,人生是个大舞台,哪能一个调调唱到底呢?这朴素的话语,教育了很多人。前不久,北京纺织局系统评出了15位再就业明星,三棉就占了4位。

压锭后的三棉工人没有消沉,他们对再就业,对生活,对未来,充满信心。压锭后的三棉没有消沉,相信经过结构调整之后,一个起点高、发展快、产品精的新三棉会很快在京城崛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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